巳酒

祝你生日快乐
  
   
   
今天是我的生日。他说，目光停留在前方，余光映着酒馆昏沉沉的灯光，并不能看到人，是个等待回应也无期待的姿态。这时刻他只喝了一口酒，正盯着杯口叮铃作响的冰块发呆。
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 
生日快乐。

恭喜。

生日快乐灵幻先生。

回应接连响起，像节奏顺次调好的三声，用音乐来形容是过头的褒义，叩几下桌板，大概就是类似的节拍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
灵幻突然觉得耳边鼓噪，仿佛自己话语刚落，还抛在空中一动不动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 
这些是不在意的人，衡量之下也就等于无，话语也是无，向虚无索要虚无的他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无聊——到现在他也不承认这情绪是影山带来的，或许区别于无聊。

添第二杯酒时他压着杯口不动了，酒液是透明，冒着柠檬的甜气，既然有了气泡，便有些呛人，既然叫酒，便是要叫人吃醉的，一杯的程度稍少，一杯半也就刚刚好，现在就到了时候。于是他顺利成章地醉了。

待醉意上了脸，面色潮红，思维都是生锈的钝，感觉比起之前却好得多，灵幻感觉自己是从一团纠葛的线团里挣脱，红线黑线落得清楚，手脚都闲适，但程度稍微有些过了头——他四肢现在轻飘飘地无力，抬眼的欲望也懒散地歇了下去。不仔细看几乎是睡着了。

说来奇怪，每当喝醉反到是他意识最清醒的时刻，区别于常规意义的清醒，只是平时便爱乱想，神经线路有道明晰的指向，支路便是横生的枝叶，此刻枝叶稍长，压抑的不满足稍稍膨胀，也就能抵达叶脉深处，也是乱想，却比清醒时大胆得多。
   
    
——于是一下想到影山。神经敏感地扭头奔走，灵幻在半梦半醒间咬住杯子，懵懂地明白:现在仍然不能想这个。
   
      
那想什么呢，生活本来就空荡地无聊，本来还能被工作填充，在今天之前还能勉强度日，既然今天知道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，日程一下子又被扫荡了大半，从现在到今天结束，出于某种主观意识的认知，过生日的人是不该工作的。也许这个道理是存在，寿星热热闹闹，一年里只一天是特殊意义，对个人，既然诞生下来，来这世界一遭，或许为了将来得到成就，或许为了得到幸福。此刻存在的幸福，是值得庆祝的，用岁月来测量，然后精准地保存:祝你生日快乐，祝你在接下来的一年同样幸福快乐，顺泰安康。

酒液到一半，之前整个浸泡的柠檬褪成了淡色，浅金，现在仿佛是接近透明的黄，灵幻新隆没能看清，朦朦胧胧呷了一口。
 
不太甜了。被化开的冰块一激，在味觉感知的尾韵里，他颇有余裕地想。我果然还算清醒。这也有种既视感，简直和几年前的夜晚如出一撇。他点的酒喝到最后几乎是没味的，太久没喝，竟然连这也忘了。
  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
那时同样在调味市，他销售员的工作刚做不久，年轻有能力，做事周到，会说话，有点子，是新人里的培养苗子，部门拔擢爱护，也就轻易拿到拨了又拨的工资，交了第一笔定金，有了住的地方。即使小，但也算个蜗居。冷风吹的久了，在夜晚，至少被壳裹住时是暖的。在外面闯荡这么久，灵幻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都曾留宿，说是留宿，因为都不曾定居，之所以突发其想在调味市定居，大概因为漂泊太久，船票到了最后期限，由此他立下豪情壮志:从前都是过往云烟，人得往前看，我要在这里闯出一片名堂来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
需不需要帮忙？帮您联系家人？还能走动吗？

酒保看他在桌上躺了过长的时间，便问了话。是惯例的三句，灵幻在未成立相谈所，仍在调味市，过渡般的两年里，也几乎听熟了，已经能够跟着念出声来，却一次也没回应过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说是拼搏，倒头来拿到的还是被给予的事物，非但靠自己的能力走不长久，只是转圜多次，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能从一而终的缘由，他的停泊站不能为他供养能量与爱，这颗心过于孤独，要的就多，走在悬崖边上，敲一敲都是脆响，俞沉俞安全，与之相反，要是轻了，也许随时便能走向世界反面。不知是他太过不幸还是将幸运积攒，远远还没看到人的时候，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，而一转眼，已经是得到过又凋落的境地。

     
如果不曾拥有过，那么失去时便不会那么痛苦了，如果从未懂得幸福，那么也不用懂得未来降临的不幸和荡然无存，如果明白过世界真实的颜色，那么即使枉活一生，也不要把自己再陷入黑暗。灵幻得到的太轻易，竟然几乎忘了未拥有的时刻，但他自认要的东西不过分，现在却已在失去的边缘滑动，为此，分明已经成长成年，灵幻仍旧感到呼吸困难，原来是这样，他想，原来是从未扎根，处处过客，几乎被抛起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，也快要弄丢了。爱是不稳定。虚幻的屋子，也能顷刻被飓风吹走，壳碎裂时像薄的刀月，落在地上，回程路上几乎没有光了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
他在吧台抬起头时酒保吓了一跳，几乎以为他是被呕吐欲望催地清醒，熟练地递来垃圾桶，灵幻下意识想着推开——这点时间也不用耽搁了，他口齿清晰:再问一遍。

什么？

我倒在这里时候你问三遍了，挺烦人那个。麻烦再问一遍。

需不需要帮忙？我帮您联系家人？还能走动吗？您这要求挺奇怪的，还需要什么服务吗？

不用了，第二个。灵幻直接道，一键拨号，你会的罢，帮我把电话摁开，麻烦啦。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，最终还是接了，影山的声音仿佛延迟了一个世纪，终于传到他耳里:师父？

    
是这个。灵幻头晕目眩，咬着舌头说了话:对不起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

沉默持续了很久，久到灵幻新隆以为几乎没有回音的时候，影山说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
祝你生日快乐，师父。他说，没关系。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  
Fin
   
情人节快乐~对新一集认输了，速摸的鱼